我最近对美剧《古战场传奇》*的原著作者DianaGabaldon（DG）很有兴趣，读了她的多篇博客文章。至于她的书，已经去图书馆借了来。可惜（或是可喜），每一本都象砖头一般厚重。以至于虽然是小说，也还没找出时间开始读。
但DG绝对符合近年来在我心目中具备特殊魅力的作家的标准。这类作家，往往是那些干着干着什么事，比如洗着碗、种着地、看着文件、守着机器设备、接着电话、对着公式、图表，反正感觉是跟文字或想象力关系不那么直接的那些事，但就在做这些事的间隙里，这些人，“突然”（要加重音地念）一天拿起笔来，就写出了大受欢迎的小说/作品。如果他们再是女性，我就更加深一层钦佩。DG就是个学了一大堆动物学、海洋生物学，博士论文写的是某种鸟为什么选某处搭窝之类，后来又搞些与计算有关的研究多年。然后她就开始打算写小说，第一本嘛，就写着玩、写给自己看好了。结果一写就写出来了个获奖的畅销书系列！
当然、当然，我也不要再加深这种幻觉、这种浪漫感了，好像他们天赋异禀，好像他们有如神助。这些人，其实不管他们大多数时间在做什么事，其实从来都没有停止过阅读与写作，或者想象。我此刻写着，想到我的一些在职业选择上迷茫、困惑的个案，“我不知道我喜欢做什么”——别着急，我坚定地相信，只要发掘、发现、察觉、面对，每个人都会发现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在那里，只不过我们可能长期以来选择忽视……
说回DG。其中一篇博文里，她谈到自己如何创作作品中的人物*。这是个所有小说家接受采访时几乎必答的问题。作家们通常各有路数，不过DG强调自己肯定不是用性格类型、比如INTJ*之类来创作人物的那一型。她说到：
“对我而言，人物就像洋葱、蘑菇，或坚果：
洋葱，是指我对这个人的内核立刻就掌握了。我对他/她书写得越多，他们就呈现出越多的层面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他们的个性越来越圆润丰满、气息也越来越浓郁；蘑菇，是那种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。他们在某个情境中诞生，又随之而去；坚果，是那些我丢不开、放不下的人物，不是那种在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。之所以放不下，可能因为情节（比如在某本书的末尾，有个女人怀孕了，所以再写到二十年后的她时，也就必须为某个年轻人写上几笔）；也可能因为他们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，在某个时期或某个事件中出现。我就只得不断捶打，直到果壳开裂，他们向我展现出内在。”洋葱？！DG一定听说过弗洛伊德说洋葱！蘑菇？！坚果？！看来比较有智慧的人，都喜欢用蔬菜、植物类比人性！
我前段时间还听到过一则比喻，也难以忘怀。是内在家庭系统治疗IFS创始人RichardSchwartz在某次演讲中说的：从IFS的角度，人性更似（一头）大蒜。因为人如此复杂，每个人都拥有多面向、多层次，这个部份要这样、那个部份要那样、其他部份也各有职能或各有所需。一个人，就象许多蒜瓣集合在一起的一头大蒜。
心理咨询理论中用到的这些对人性的比喻，也同时指出了它们在咨询实践中的方向和方法。
弗洛伊德把精神分析的过程喻为不断深入、仿佛一层一层揭开洋葱一样。洋葱这个比喻也许不如他将意识、潜意识类比为冰山在海面上下两部分那样流传广泛，但只要听过洋葱之比的人，往往难忘，因为感觉形象贴切。而精神分析的过程，无论是了解童年、了解原生家庭，还是解析梦境、分析现有困扰，的确就是个不断挖掘、探索这个个体自幼就逐渐形成的内在工作模式的过程。治疗的目标则是从适用幼时生存的模式中松绑，因为成年后所处的环境、所接触的人都已经不同。一旦松绑，曾被束缚的人们其实拥有自愈的资源、智慧和能力，他们将焕发出生命的新能量。
IFS的重点则是探索、了解蒜瓣之间的关系。这种理论将人们遇到的问题与困扰归因为内在各部份之间关系、角色的僵化：谁与谁对立，因什么而对立？谁与谁撕扯，因什么而撕扯？它们的关系只能对立、撕扯，还是有协调、松动的可能？谁在保护谁，如何形成的这种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？必须以这种强度或方式来保护吗？有没有松动的可能？谁在害怕、谁在哭泣，如何帮助、疗愈这些害怕、哭泣的部份？——在了解、理解这些关系以及它们的互动后，僵化了的角色与职责往往可以重新定义，这时蒜瓣们都将能有效地服从一个内心自我的领导与协调，这时的人们也将能焕发出生命的新能量。
最近与一位朋友聊天。她抱怨十三岁的儿子，“不知怎么想的”。因为父母要帮他计划新学期的课外活动。如果他还想继续参加游泳队，那就得保持较高强度的练习。每次问他要不要参加游泳队，孩子都说，“想。”但一到练习日，他就磨磨蹭蹭出不了门，把大人们激得都想要踹他一脚。“怎么回事？！你到底想不想参加游泳队？我们没逼你。是你说要的，现在又这个样子？！”
我提醒这位同行朋友，“从IFS的角度说，很可能孩子的一部份是真的想参加游泳队，因为喜欢队友、喜欢游泳什么的；但也有一部份，临到训练前被激发，表现出来的就是对练习的抗拒，可能因为训练中的竞争性、强度太大，或者其它什么……”朋友马上意识到，还是要对孩子多些耐心。要去了解一下，他的这两个部份究竟都各自包含了哪些想法和情绪……
再说回DG。当她在采访中被问及她作为作家的强、弱项时，她只回答了一句，“我喜欢复杂性。”这是多有自信的一句话！而我，是这些年来在不断揭洋葱、剥蒜瓣的过程里，才逐渐、逐渐，开始靠近、感慨、并接纳人心、人性的复杂性。长期以来，内心某处时不时有个抗拒的声音冒出来，“简单些该多好！”所以若论喜欢和欣赏人性的复杂性，自己心里知道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……
注1：原著Outlander系列，系奇幻历史小说，已出版八部。第九部接近完成，暂时未定出版日期。中译《异乡人》。
注2：原文参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