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公鸡
胡学龙一只公鸡叫醒了一个村庄的人,也叫活了一个村庄。光是人的村庄不叫村庄,一个活命的村庄还得有炊烟有麦子稻子玉米高梁,有白菜大蒜胡葱地皮菌。有鸡鸭鹅、狗猫猪、马牛羊、蛇虫蚂蚁。还得有树,树上还得有雀,也得有草有花,有蝴蝶有蚱蜢子。房屋不但住人,还得住燕子住老鼠住臭虱住蟑螂,蚊子苍蝇当然也是少不了的。天空要有白云也要有老鹰乌鸦,池塘得有水有鱼有蜻蜒有荷叶。这时人走出来,咳两声嗽,皇天再吐出太阳,一个村庄就这样活了,开始各忙各的。村庄早晨的尿骚气是很重的,因为清晨最先醒来的鸡鸭鹅、狗猫猪、马牛羊、臭虫蚂蚁,它们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在村庄周围随地大小便,把村庄弄得乌烟瘴气。这骚味漫过窗户,溜进徐老六的床边,老六的就觉得后背很痒,忙穿上裤衩,起身下床,来到后院的一棵苦楝树上蹭背。“你这怂人,你是牛么?在树上擦痒。”隔壁的齐碧琼蓬着头,端着尿盆从后门出来,到后院的茅房倒尿,见老六在树上蹭得带劲,就挤怼一句。“你屙长江么?”茅房水击乱石的声音响了半天,打断了老六蹭背的兴趣。他弯下腰,捡起一截断砖头,丢向屎窖,他想溅碧琼一屁股屎。“你这个短寿儿哟。”碧琼尖叫一声,裤子还没提起来,跳出茅房,一看,那里还有老六的影子,只能对空喊一句:“你这个报节儿(乖戾),今天你要是敢落屋(回家),老娘要把你撕成两半”。老六不苕(傻),早就跑到苎麻地剥麻去了,老六有八亩麻,二亩靛,剥麻,打麻,纺麻,织布,染布,这是老六一年到头要忙的正事。老六织的白麻布是愈洗愈白,蓝色的碎花布是愈洗愈艳,是无为镇上的一绝。老六常常说,人么?开门二件事,吃饭,穿衣。老六对自己的手艺很自豪。傍晚,老六将剥的麻头收拾好,浸在村边的池塘,就收工回家了。一个人煮了一碗面疙瘩吃,又洗了一个热水澡,往床上一趟,想起早晨的事,觉得过分了,不能成为王新华第二,心中顿生悔意。他起身下床,拿出一丈蓝靛碎花麻布往腋下夹,又提了一串皂角,找碧琼赔个不是。“碧琼。”老六低声叫了句,将花布递过去。“你这个报节,祸害人,莫不死?”碧琼撅着嘴,不肯接。老六对着碧琼的耳朵细声细气地说:“想我跟你洗个屁股,你才肯原谅我?”说完,将花布和皂角往碧琼怀里一塞,转身开跑。新华拐(坏)得叫屈,有三件事老六是亲眼所见的。一件事是新华小时候捡粪,看到一泡牛屎,他粪箢子装不下去,他会放下箢箕,那怕是跑一里路,他也会捡块石头回来,将牛屎溅飞,谁人也别想捡回去。还有一件事是他养“野鸡迷”,用拦网捉活的公野鸡养上,然后用绳子拴住公野鸡脚,放在山林里,自己在树林里,拿着铳伪装好,公野鸡就会挣扎,就会叫,引来母野鸡,新华突然开铳,无往而不胜,公野鸡无力地望着死去的同伴,绝食而死。再一件事是村西头有两只狗打连(性交),新华看见了,连忙跑回家,拿来一把砍刀往狗腰上一拍,尾尾相连的两只狗各自往前挣扎,连得更紧了,新华往两只狗的中间,手起刀落,两只狗当场毙命。新华能从容的剥狗皮,吃狗肉。现在村里的狗见到王新华,泪眼双流,腿脚打颤,一声不吭,夹着尾巴就溜。徐家垴村有二年农业税和牲猪上交收不上来,县长拍了镇*委书记方牛的桌子说,今年要是还完不成任务,你方牛背被窝回家。方牛回到镇上,就打算撤换徐家垴村支书。新华的事一传十,十传百,传到了镇*委委员妇联主任的耳朵,妇联主任在*委会上当笑话讲了,方牛书记听了说,这个人能治事,我看他能做村支书。妇联主任说,他没入*。方牛书记说,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,可以培养嘛。当晚镇*委组织委员开始培养王新华。第二天上午就宣布了新华任村支书。下午方牛书记就找新华谈话。“我们谈话开门见山,我叫你当了支书,今年你村农业税和牲猪上交能完成不?你用什么方法保证完成?我想知道。”方书记说。“见机行事,因人施策。完不成任务,提头来见。但我也提个要求,完成了,你要给我一个招工指标。”新华回道。“要挟我?”方书记佯怒。“不敢。”新华答得虔诚。“狗日的,你还蛮上路的。好,我答应你。”方书记笑了。“多谢。”新华作了个揖。新华从镇上回来,直接到碧琼家找她的父亲老齐。“把碧琼嫁给我吧,我把她弟弄去做工(当工人)。”新华说。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还没当上一天支书,就能耐了?”老齐说。“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,只要说话算数就行,行与不行,我也只要你说话算话。”新华笑了笑。“行。”老齐说得斩钉截铁。“你把这捌拾块钱接了,你明天去*石一门的山上,找块空地基,砌三间房。你老俩口是个吃苦的人,在冶钢找个临时工做,也能活得开命,等她弟去冶钢做工了,国营单位正式工的待遇不差,再找个城里姑娘结婚,你们一家的日子就会好起来,不要恋家里几块地,按这形势看,家里几块地也不一定是你家的。”老齐被新华说糊了,看着新华递过来的钱一愣一愣的,新华接着又说:“拿好。你不明白的,跟你解释你也不懂,信我的。等到我把碧琼娶了,我到你家来住。你这湾是杂姓,不会象大户大姓一样欺生。到那时,我把我的房子卖了,钱都给你,就算你这房子是我买的。我要干大事,会不拘小节,你们在这里会碍手碍脚。如果有人骂我生儿子没屁眼,你们听了也会不舒服,眼不见为净。”新华说完就走了。晚上,老齐和碧琼叫到跟前说,村支书王新华要娶你,你的意见呢?碧琼有些犹豫,老齐又说,他说把你弟弄去做工,我答应了他。不是做老子的狠心,把你卖了。你也没文化,跟了他也好,原来的村支书老婆不也是没参加合作社的劳动么?女人结婚了,不就是图个快活(做不负累的工作)么?一个人就是一只鸡,进这个鸡笼子和进那个鸡笼,不都是为了活命么。鸡在土里刨食,人在地里刨食,弟弟进了工厂,工厂盖在地上,不也是在地里刨食么。人命和鸡命是一样的,要说区别,也只是公鸡和母鸡的区别。碧琼这样想时,似乎想通了,说,行。新华提了个猪头和一瓶高梁酒往村妇联主任桌上一放说,中午在你家吃个饭,开个会,我去叫民兵连长和团支书。菜一上桌,新华就召呼大家座下,说会是边吃边开。他跟大家斟上酒说,我到村上班了,敬大家一杯,算是搭伙求财,这是第一层意思。虽然这次会议没有叫上村长、副支书、副村长,但我们也不是开小会。是事情特殊,特事特办,村农业税、牲猪上交都没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,大家都是知道的。这次我跟镇委方书记立了*令状,要保证完成任务。我揽了这个瓷器活,就需要金刚钻,他们三人不是金刚钻,你们三人是。因为他们三个都老了,没有干事的锐气,你们三个都年轻,有朝气,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。这时,新华从身边的提包里掏出四圈绳,往桌上一放,接着说,这四圈绳头都绑上了钓乌鱼的钩,钩在肉包子里面,咱们晚上用肉包子赶猪。黑早,我到镇上食品所试用过了,管用。你把肉包子在猪圈放好,诱猪来吃肉包子,猪一张口吃进嘴的时候,你猛地用力一拉绳子开始走,猪一声不吭地跟着你走。今晚十二点过后选择四个湾的四个逞强斗狠的报节动手,余家湾的余烂头、易家湾的易癞子、石家湾石疤子、上屯的朱突眼。见他们面露劫色,新华又开始鼓劲,不要怕,一怕就干不成事。是头老虎,今晚我们要饫(读玉字音)他们一口。猪只要牵出湾子,就交给食品所的人牵,你们老远的跟着食品所的人,遇到熟人也不怕,猪不在你手上。记住,到食品所猪过秤的时候要盯紧,别让他们扣秤,要把钱和肉票一分不少的拿回来。万一你们还没动手的时候被主人发现,你们说是检查安全生产,要理真气壮,气一壮,胆子就上来了。如动手时被发现,立马开跑,有多快跑多快,切记不能被抓着了,捉贼拿脏,捉奸拿双,天皇老子也拿你没办法。今晚十一点食品所的人到村,二人一组。十二点以后你们对外说是去县上开会去了,明天白天你们各自找地方休息一天。总之,大家放机灵些,这次行动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。最后告诉你们的是,我做村支书只做三年,决不恋栈,我会把位子交给你们三个的手上,连长接支书位,团支书接村长位,妇联主任你如果不愿意在村干,我会在镇上“七站八所”跟你谋个位置,师傅引进门,修行在各人。你们有什么补充的没有?没有,吃完饭就散会,下午休息,晚上分头行动,注意保密。大家点了点头,同意了。第二天九点多钟,余烂头、易癞子、石疤子、余突眼先后到村委会敲开新华办公室的门报案,说他们家的猪昨天晚上不见了。“你们没去找找?”新华说。“找了,全村找遍了,没找到。”他们说。“狼来了?”“没发现狼来的痕迹。”“有没有其它的异常情况?”“猪圈都是好的,就是猪栏门是开的,既末听见猪哼一声,也末听见狗叫一声,就是我们四家的猪不见了。”“有什么仇家没有?”“最近我们都没有与人结仇结怨”“哦。我摇个电话,叫镇上特派员来?”“不必了。”余烂头四个人想了一会说。他们明白自己没交农业税,叫镇干部来是自找麻烦,所以就一口拒绝了。“那好,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场。”新华仔细察看了现场,沉思一会说:“后天给你们一个说法。”“那麻烦王支书了。”四个人很感激。第三天上午,新华提了一副猪肠子和一瓶酒,对妇联主任说,还是与上次一样我们四个人开个碰头会。菜端上桌,新华往上座一坐说,上次的行动很成功,保密工作也做得好,事前事后都没走漏点风声,以后大家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。客气话不说了,我站起来敬你们一杯。干完酒,从怀里掏出一沓钱,递给民兵连长,说这是余烂头那头猪的钱和肉票,你们俩个也把钱和肉票交给连长。又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,递给团支书说,这是方书记批的条子,你明早去食品所拿四个猪头到村委会,用个黑袋子,不要让别人知道。又对妇联主任说,你通知余烂头那四个人明天上午9点到村委会。会上你们一句话也不多说话,按我的安排做事。第四天,新华一到村委会议室,余烂头等四个人连忙站起来,新华手往下一压,意示大家坐下,说,今天叫你们来不是开会,是向你们通报偷猪的案子破了,我通过走访长江渡口过往船只,发现了四个可疑的人,进一步调查是江北的人,在隔壁村有亲戚,又通过亲戚协助和做思想工作,把你们四家的损失一分不少的追回来了。江北的人认错态度较好,叫我带回了4个猪头向你们四家陪个不是。我当时想我们这边没有什么损失,他们也当场认了错,保证永不再犯,有道是穷寇莫追,就答应了他们。希望你们也放他们一马,不再追究,如果死缠烂打,相互无休止的报复,那我们这边也是个头痛的事。不知你们意下如何?又对民兵连长说,把你登记好的钱和肉票发给他们,让他们心里划算划算。再对团支书说,把猪头拿上来,一家分一个。余烂头等四人一默算,觉得没吃亏,纷纷表态没意见,说支书这样处理好。准备起身走,新华人开口了,我帮了你们,我也拜托你们帮我一个忙,回去带动家族把农业税交上来,余烂头说,一定带头,义不容辞,农业税和牲猪上交一起完成。众人也随着附和。新华又对民兵连长说,趁热打铁,你带他们俩个去协助一下。大家出了门,三个村干部回头望着新华会心一笑,扬起了三个大拇指。半个月时间,全村的农业税和牲猪上交任务完成了,新华到镇上找方书记汇报工作,方书记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说,猫还是这一群猫,老鼠还是那群老鼠。你们村单干户入社的积极性不高啊,这个问题你要引起重视。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,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,又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张招工表递给他,叮嘱了一句,你推荐的人,不要在体检出问题,把这个招工指标费了。新华多谢一声接过招工表,满意地出了方书记的办公室。新华在镇供销社买了四把削铅笔的小刀,然后到镇食品所程所长办公室。“程所长救我。”新华揣开办公室的门就喊。“救你?你是要上吊或是要跳水(自溺)?”老程说。“给我一个猪头或者是一副猪下水。方书记又压来了任务,我不搞点小恩小惠,谁个愿意给我做事?”“你来迟了,早就卖完了。”“你们食堂没留点什么?”“你们这些支书儿,个个如狼似虎的,我们能留下来只有一个屁。屁你要不要?”新华在办公室四处奅(读音:miáo,侦察的意思),发现办公桌底下有个白铁桶,掀开盖子一看,是猪血。连忙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三张壹元纸币往办公桌一放,提小白铁桶就走。还是在妇联主任家,妇联主任将韭菜炒猪血用脸盆装好端上桌,新华、民兵连长、团支书就围了过来,妇联主任拿来酒盅准备筛酒,新华说,不用酒盅了,麻烦,拿四个小碗来,每人半斤。新华喝了一口,吃了一口菜,就开腔了,方书记说我们村群众入社积极性不高,拖了全镇的后腿。这个事村长他们三个老领导工作没少做,也算是锣打破了,戏法做尽了,可就是效果不佳,你们说说看,有什么好主意?连长他们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又低头喝闷酒。妇联主任打破了沉默说,上次牵猪卖的事群众有些风声,说是村干部干的。新华说,这个不要怕,群众没证据,你们听了不辨解,不肯定也不否定,群众就会心生敬畏。叫你们出主意,你们怕是想不出来的,算了,你们也不用想了,按我说做的。他从口袋掏出四把削铅笔的小刀,一人发一把,自己也留了一把说,不入社的人虽然多,但还是有刺儿头,打蛇打七寸,还是从他们四个下刀。听到新华说到这儿,他们三个心里一惊,连长说,你不会叫我用这小刀子杀人吧?新华又好气又好笑问道,我是个杀人的人?三个人异口同声回答,不像。新华从厨房抱来一个冬瓜,放在桌子上,用小刀在冬瓜上划了四刀,再用小刀轻轻一挑,一小坨四方形的冬瓜就捏在新华的手上,新华又将小坨冬瓜扣上。新华抬头问,学熟没有?他们说,这有什么难的,不用学。新华说,好,难的是要拉泡屎在冬瓜肚子里面,再扣上去,三五天,这刀口就能长好,十多天就看不出有刀口的痕迹了,冬瓜不会烂,南瓜这样做,也不会烂,一样继续生长,只有摘回去,一切开,才知道瓜里面有屎。明白不?他们说,做活的人,在瓜地屙屎屙尿,普遍现象,确实可以做到神不知*不觉,如果别人放在灶台砧板上切瓜,想想就觉得恶心。新华说,我们既已做了初一,就不缺这十五了。明年我给你们每个人一个招工指标。莫搞错了,不是要你们去做工,农村的工作也要人做。你们每个人推荐一个人,可以是兄弟姐妹,也可以是亲戚,我签字放。但老婆老公不行,如果出去一变心,还跟你们惹个麻烦。六月的一天,新华在村口乘凉,坐在椅子拉二泉映月。突然传来石疤子婆娘大声的叫骂,是那个短寿儿,做这缺德的事,在冬瓜里屙屎,糊了我一灶台。又骂你这报节儿会有报应的,电打五雷轰。你姐妹婆娘人尽可夫。什么恶毒骂什么,一边骂一边用菜刀往砧板上剁,仿佛咒诅的人就在她的菜刀下。这时有个婆娘来劝她,弟妹呀,你骂得累死,别人只当耳边风,你听这二胡声。不就是入社嘛,大家入你也入,这是大势,不然这阴刀子下得叫你防不胜防。新华心里笑了一下,收起二胡,进房午睡。碧琼弟弟进冶钢上班的第二天,新华和碧琼到镇上办了结婚证,把碧琼娶了。新华说这叫双喜临门,但喜事操办很低调,就是接左后邻居一桌客。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,近邻不如隔壁人,老六当然在受邀之列。喝完喜酒,新华起身送客。送走客人,正准备进屋,老六在门口叫住了他。“现在我们是邻居了,原来我们虽不是一个湾的,也是一个村的人,是从小玩到大的。我记得你打野鸡的时候说过,做个公野鸡,要护三个山头。现在你做公鸡了,应该护三个湾头吧?”老六说。“你是想说我不配做只公鸡?”新华说。“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“你说清楚,我怎么了?”“明人不做暗事,响鼓不用重锤。做一只公鸡,要护三个湾头。可见做好公鸡是多么的不容易,一个湾少说有来户,每户养10只鸡,就是0只,三个湾头,就有只鸡,要做一只得主人和众鸡认帐的公鸡,脱颖而出,是要凭硬本事的,竞争会很惨烈。纵使你这只公鸡有一唱天下白的实力,母鸡的背也不会让你骑,更不会受主人待见。”“我怎么就不是好公鸡了?”“主人认为你这只公鸡是不是好公鸡,不是光看一张嘴,说的比唱的好听是行不通的,还是看你是不是办符合人心的事。站在麻凳上,戳牛逼,那不叫本事,有真本事的,母牛会伏下来。湾里有线鸡的人来,第一个抓去阉的鸡,就是你。你这只公鸡的命就不长了,主人家来客了,第一个下刀的就是你,你这只公鸡就会变成主人桌上的一盆汤。”“这么说,你是打算要做公鸡了?”“一只公鸡想要做一个“鸡头”,做一群鸡的首领,不仅要得到众鸡的首肯,更要得到主人的认可,那是要大智慧的。宁做鸡头,不做凤尾。是个人,都想,我老六做不了公鸡,但能养公鸡。”“就止打住,我今晚酒高了,明天请你吃酒,再听你的鸡论,如何?”“难得王支书有如此雅兴,那我请你吃酒,叫上村长和副支书,就我们四人,可得?”“好。”新华拍了拍老六的肩。天刚放亮,新华就起床了,去镇上开会,路过老六的窗前,听老六说,往内边困(睡)。新华没在意,继续往前走,猛然一想,往内边困,岂不是说他床上有个女人?就悄悄地后退几步,惦起脚尖,透过窗户,往老六的床上奅了几眼,不象有人,又侧耳听了一会儿,不见动静。抬起脚走了几步,咳声嗽,就去镇上开会去了。傍晚回来,就直接到老六家吃酒。进门一看,村长、副支书都到了,掏出大公鸡(烟名)打了一圈,对老六说,架势(开始)。老六将一盘红烧肉、一盘腌辣椒炒猪肺、一盘鲢鱼、一盘芹菜煎豆腐、一钵猪肠海带汤端上桌,又拿来四瓶高梁酒,四个人上桌,一人坐一方,举起筷子就吃,端起碗就喝。酒过三巡,新华说,听听你们的鸡论。“我是个粗人,这一生就是玩土巴,鸡也是玩土巴,不同的是我是用手玩,鸡是用爪子玩,我的命与鸡的命是一样的。”村长说完,猛吸一口烟,吞了一口酒。“人和鸡的命是一样的,是个男人,都想当一个叫鸡公,偏偏又是这个叫鸡公不好当,比如打鸣,一鸡领唱,众鸡附和,这是必要的,众鸡都引颈高歌,场面热烈,可以提振一个村庄的活力和人的精气神,如果有的公鸡声音尖细,有的公鸡声音嘶哑,让不让它们叫?又比如遇到荒年,主人都没得吃食,不能为鸡投食送料,作为鸡头,哪堆肥堆蚯蚓多,哪块荒地虫子多,也是要做到心中有数的。再比如*鼠狼、狐狸、老鹰来村庄叼鸡,怎样做好预警?怎样带领众鸡趋利避害?等等这些都是智慧活。古人崇鸡,称鸡有五德:头戴冠者,文也;足搏拒者,武也;敌在前敢斗者,勇也;见食相呼者,仁也;守夜不失时者,信也。有人在鸡的“五德”之外加上四德:觅食寻虫无闲者,勤也;一颗一粒拣之者,俭也;吞糠咽草,不图厚酬自求半饱者,廉也;雌则生蛋孵雏者,献也。与君子九德:宽而栗,柔而立,愿而共,治而敬,扰而毅,直而温,简而廉,刚而实,强而义相呼应。以余秋雨先生对文化的定义,文化是一种成为习惯的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,它的最终成果是集体人格。也蛮适合鸡的,这九德是集体鸡格,如果鸡头以自己的好厌为习惯,以推祟自己为文化,由此及人,那么这个人,就是一个人丕子,无易于自毁长城。”副支书说:“我说长了,喝酒喝酒,扯什么鸡呢。”“有句俗话,说得不好听,是人难做,屎难吃,道出了做人难。但人还得做人,人还得做事。人既起码的要求就是说人话,办人事。把事办成能见得人的事,那人就做好了,做人也就不难了。”老六说。“受教了。雷打老实人,洲头村余大眼是全镇公认的好人吧,去年夏天在田里插秧,叫雷打死了,这事你们都知道,都说老天有眼,哪天,老天的眼瞎了?这叫好人不长寿。又说笨鸟先飞,又说枪打出头鸟,哪做那个鸟才是好鸟呢?”新华说:“不说沉重的话题了,咱们扯下野纤(随便聊侃)。”“我听你的墙脚,你说往内边困,昨晚找了一个相好的?”新华开了一个头问老六。“没有。我是叫我二弟往内边困。”老六回道。“你二弟?”三人一脸疑惑。“是男人都有二弟。”老六一本正经地回答,把大家都逗笑了,喝酒的气氛又热烈起来。“不想讨个婆娘?”村长问老六。“讨个婆娘划不来,二弟要是想了,我去买二斤五花肉,割个口子,二弟用了后,我不但可以做红烧肉,还可以炼油炒菜,一举几得。”老六说完,新华搛了一块红烧肉,吃也不是,不吃也不是,说:“恶心。”“吃,吃。这事他做不出来。”村长连忙劝道,自己也搛了一块肉吃,把筷子敲了一下老六的头:“你这人没正型。”大家把猪肠汤喝完,酒席轻松愉快地散场了。新华回去洗脚上床,碧琼翻身过来亲热,新华一看胯,想起了老六说的五花肉,二弟就蔫了。试了几次都不行,碧琼问怎么回事,新华就照直说了,碧谅说,你叫老六害了。次年初夏,保安镇一徐姓游贾,挑一担鸡崽在无为镇贩卖,傍晚来到徐家垴村,剩下十只鸡崽没卖完,天就黑了,他找老六借宿。老六想自己一个单身汉,没有什么不方便的,顿都没打一下,就同意了。吃完晚饭,老六知道了他是家门,不肯收饭钱和借宿费,家门就说这十只鸡崽送你养,还向老六介绍了一些养鸡的知识并赠送了鸡药,老六就开始养鸡了。秋月,鸡都长大了,能分出公母,十只鸡有四只公鸡,六只母鸡。冬月,有一只公鸡长成体似雁,眼似兔,喙似雕,爪似鹰而与众不同。天黑众鸡都进鸡笼,独这只公鸡纵身一跃,跳到大门洞的一根梁上过夜,令众人称奇。老六看到了,也懒得管,只是不屑的骂了句,狗日的,成野鸡了。腊月,家家户户杀鸡过年,老六舍不得杀,村人劝老六也杀鸡过年,老六说,我一个人过什么年?随便到那家拜过年,也能混一块肉吃。次年正月十五,天刹黑,碧琼将蒸好了的一钵粉蒸肉端上桌,等新华回来吃,一等新华没回,二等新华还是没回,碧琼尿意就来了,起身去上茅房。老六养的九只鸡跳上桌,将一钵粉蒸肉吃了。碧琼回来看一桌狼藉,气不打一去来,操着扫帚打鸡,把鸡赶得满天飞,三只公鸡不怕打,大摇大摆地进了老六的屋。碧琼站在老六的堂屋,开始骂娘,老六见自己有错在先,一声不吭,望着碧琼,好象在欣赏碧琼骂人的雄姿。老六其实是不敢回嘴,怕得罪了村支书,新华是有办法治他的罪的。碧琼把老六的祖宗十八代骂遍了,还不解气,就专戳老六的伊(娘),骂风恶毒。老六听不过耳,说我娘老子都死了好多年,骨头都烂了。你要戳就戳我吧,我二弟保证对得住不你。说完就掏出二弟,摆了二摆。腰一直,二弟就进了裤裆。老六这一招,把碧琼整住了。碧琼转身出门,见新华回来了,就一五一十地把这事说与老公听。新华脸一黑,上前抓住老六的衣领,正要扇老六的耳光,这时,躲在自家大门旮旯看热闹的几位老人赶忙出来劝架,将二人扯开了。新华身后的狗不依,对着老六狂吠。身如雁的公鸡,展翅一跃,张开如雕的喙,啄向狗眼,伸了伸脖子,将狗眼吞了,又转身三口啄向另外三只公鸡的头,那三只公鸡伸了伸腿,气绝身亡,再转身,立在众人前,旋急跃上老六大门洞的梁,俯视众人。老六想息人宁事,捡起地上的三只公鸡递给碧琼,说算我赔给你的粉蒸肉,碧琼不接,新华一把抢过,进了自家的屋。众人骇然散去。从此,老六喊那只公鸡为老五,意思是他的哥。是夜,老六如椽二弟老是在碧琼的眼前晃,碧琼主动找新华温存,新华爬上去,一分钟就下来了,过了十分钟,又爬上去,又下来了,如此折腾十次,新华再爬上去,碧琼挺臀迎合,新华打了一个冷颤就下来了。碧琼就有些不耐烦,按下新华的头,冷声道,舔干净,老娘要困了。新华昂着头,不肯就范,碧琼扒开胯,“哟哟”二声唤来瞎眼狗,狗伸出舌头,正要舔,新华一声断喝,你这瞎眼狗。狗悻然退出房间,新华俯下头,发出猫舔浆糊的声音。打狗欺主,老子的狗叫一只公鸡欺负了,老子村支书的威信何在?第二天一大早,新华找民兵连长要来一杆铳,装好铳子,放在房门旮旯藏好,对尚未起床的碧琼狠声道:今晚不枪毙老五,难解我心头之恨。夜里零点刚过,新华拿着铳子蹑手蹑脚地出门了,十分钟不到,屋外传来“哎哟,伊也”的叫声,碧琼滴咕一句,铳没响,你倒先响了,果大的声音,还想打老五?一会儿,新华推开房门进来了,喊快拉灯,碧琼拉开灯开关,灯亮了,一看,新华满脸是血,头上被老五的利爪挠了三条沟,左手背也叫老五啄去了一坨肉。碧琼骂了一句,你这怂人。抢过铳,对着老六的大门洞放了一铳,打没打着老五她管不着,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。老六听到铳响,打开门,站在大门口高喊,是谁呀?你是想谋财?还是想害命?新华也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,对碧琼说,不要承认铳是你放的,我去镇上卫生院包扎一下。拿着铳,打开后门,侧身溜了出去。老六等半天见没人应声,也不见动静,就喊,老五,老五。老五从大门口的一棵树上跳到老六的跟前,扇着翅膀向碧琼家走去。新华的狗听见响动,站了起来,正要吠,歪着头一看是老五,闷哼一声,跑出五里不见烟。老六喊,碧琼,碧琼,是谁放的铳?碧琼打开门,一爪子将老六拉进屋说,铳是我放的,你怎么养了老五这样一个祸害?又把新华打老五受伤的事说了。老六应道,老五就是一个禽兽,一个村支书跟一个禽兽过不去,真是禽兽不如。碧琼脸一绿,尖声道,我要戳你。老六说,你戳呀。以为是碧琼又要骂他,不想碧琼把他扑倒在床,骑了上去,这时二弟也不争气,碧琼抓住老六的二弟往胯里一塞,二弟就进去了。一个小时下来,碧琼香汗淋漓,媚眼如丝,对老六说,真舒服。又问老六,还想舒服不?老六说,让你过足瘾。就翻身把碧琼压在身下,俩人又舒服了一盘。老五真是个祸害。老六收工打开门,人还没进屋,村里几婆娘就来投诉老五,说老五把她们家的鸡公啄死了。老六一脸疑惑,婆娘解释说我家的鸡公与鸡婆(母鸡)打水(性交),老五冲上去,一口就把鸡公的头啄了下来。老六“哦”了一声说,这也叫事,公鸡不下蛋,也不能帮你们生钱,死了你们可以煨汤喝,平时你们又舍不得喝鸡汤,这是好事。有老五,你们还怕蛋孵不出鸡崽?见众婆娘不愿散去,老六又劝道,你们也要想着老五的好,民兵连长的婆娘是知道的,*鼠狼去她家偷鸡崽,老五把*鼠狼啄死了,救了她一窝鸡吧。你们婆娘自家心里也清楚,自从有老五,你们哪个喂了鸡,都不是老五带领群鸡找蚯蚓吃?哪年老鹰来,不抓几十只鸡?还不是老五跟鹰斗智斗勇,谁家损失鸡了?你们权当几只公鸡叫鹰叼走了。众婆娘想想也是,正慢慢地散去,几个后生不服周,拿着棍棒追打老五,老五一展翅,飞上屋顶,把几个后生的屋瓦掀了。老六叹了一口气说,你们呀,是不吃亏,不着相。第二年,众婆娘见养的鸡比原来的鸡个子都大,下的蛋也比原来的鸡下的蛋都大些,一出手,都是好价钱,对老五的怨恨气就消了,逢人便夸老五。惹得石家老湾、上屯、易家湾的村人找老六,说借老五养几个月,并保证不会养瘦,老六欣然同意了。第三年,邻镇的肖家湾村人也来找老六,要把老五借去养几个月,老六说,你们想累死老五呀,就没同意。年,吃饭不要钱,撑开肚皮吃饱饭,共产主义在眼前。可是到年,人们就开始饿饭了,四个村的人就指望六十亩地的红苕,六月苕藤插下去,长势蛮好的,可是到了八月,来了遍地的蚱蜢子(蝗虫)。村人打药、火烧都解决不了问题,蚱蜢子一阵风飞到山顶去了,等到药效一过,蚱蜢子又飞回来了,比原来的还要多得多,村人精疲力竭,村主任准备通知大家收工放弃。老六带着老五将四千多只鸡赶到苕地,众鸡见到美食,斗志昂扬,疯狂的啄蚱蜢子吃。老六对村长说,将苕地拉上几十盏电灯,安排人夜里值班,将鸡守护好。蚱蜢子不经众鸡吃,六七天的功夫,就把村人的饭碗保住了。冬月的一个雪夜,村长通知徐家垴全体村民到生产队队部开会,见人到齐了,村长宣布开会,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王新华支书讲话。新华清了清嗓子说,今天开个批斗会,批判的对象是徐老六,斗争的对象是老五。大家都知道这个老五,横行霸道,无恶不作,把全村的鸡公都啄死了,霸占全村的鸡婆,上房掀瓦,啄伤人民群众,道德败坏,流氓成性,严重影响了我村良好的社会风气,性质恶劣,我们必须除之而后快。老五的恶劣行为,是徐老六放弃对自己进行社会主义世界观、价值观的改造,纵容老五为所欲为的结果,是要负主要责任的,我们必须对徐老六进行处罚。经村革委会研究决定,一是成立村锄奸工作领导小组,这个奸是奸情的奸,我亲自任组长。二是村里的公鸡、公鸭、公鹅、公狗、公猪、公牛、公羊,凡是带公字的禽兽都要交给石龙寺饲养,不能让它们随时随地耍流氓,还我徐家垴朗朗乾坤。三是徐老六到石龙寺做饲养员。是时,碧琼走到新华的面前,将桌子一拍说,王新华,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也要到石龙寺去困醒(睡觉)呢?你既是公的,又是领导,你应该带个好头。日你奶奶的,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来。听完碧琼的话,众人没忍住,哄堂大笑,会议也就一哄而散。王新华从生产队队部出来的时候,一个黑影俯冲下来,对着新华的裆部猛啄一口,众人睁大眼,才看清那黑影是老五,众人尚未做出打击老五的反应,老五就飞走了。村长连忙医院,医院看他,他见人的态度亲善了好多,与人说话如和蔼可亲的女人声音一样好听。医院回家,看见儿子站在大门口对天尿尿,忙喊碧琼快拿个尿盆子来接住,说:肥水不流外人田。本期责编
木木
胡学龙,笔名农夫,湖北大冶人,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,有文字散见于《长江丛刊》《美文》等报刊,著有诗集《大地之灯》。
发现“在看”和“赞”了吗,戳我试试吧*石文学喜欢本文作者,给个赞!